如果你喜观清早的旭日，你去哪里？如果你喜照滟潋的湖水，你去哪里？如果你喜诵祖先的智慧经典，你又去哪里？如果你愿意，请跟我来——来到这柔暖晨光中的湖畔石舫，松松肩，展展臂，清清喉，就融入这琅琅书声吧。你还可能画上几笔，燕麓脚下，燕啄春泥。

“春日动春心，流目瞩山林；山林多奇彩，阳鸟吐清音。”

春之律动是什么，你说？青春气息是什么，你说？古典智慧又是什么，你说？—— 一阳复始、清澈蓬勃、执简驭繁，这就牵拢出生生不息的性命范程；而你啊，就是洪荒天地间锁定这一环的骄傲儿女、龙之传人。奇花初胎，乳虎啸谷，舍你其谁?

可是那些日子呢？乾坤倒转，人天变色，“我的祖宗非常迷信并且跟我没有血缘关系”是种铿锵的说法，疑，遍布并阻塞了空气和呼吸。远古之音，悠淡又雍容，并不在意；它跋涉古今，似乎就是为了今天跟你的童眸赤心撞击呀，转个弯，馈它一个默契的时空回声。当回声往还不歇，洪阔贯山谷，你已经不辨音我，通体无分别，你就是那声音、气脉，那声音、气脉就是你。

你真是天宝物华孕育的小精灵，爷爷奶奶说的聪耳慧根的“紫薇星”。你从小就爱找竹片、拾布头，刻呀划呀，更爱跑到溪谷丘巅听你的朗诵、呼喊可传荡出多远；后来，你知道了简帛文字，和印度人对声音魔力的信仰。小小年纪，你想万水千山走遍，看世界、看人心到底有多大，其实你走不出那些笔划、那个声音——你能吗？

你上了大学，你暗笑真有人不知道《大学》；你上的是“京师大学堂”，你惊异近邻有个“一耽”小学堂，“小嘛小二郎，背着那书包上学堂……”你想起入境美国，表格上“信仰”一栏你写的是“儒教徒”，因为先师孔子有个理想，敦康仁爱的教育和政治；不过同学们问到今天的日常礼仪和经典传诵，你脸红无话。

夫子的生活哲学，看自己，看当下：由一己而推一切众生，由当下而知古往今来，片言只语间、起心动念处“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不为因果而行善，不为功名而读书”，如此谨严的修身，令必找精神或逻辑依凭的各种宗教光彩顿失。可是，当“道”、“德”流于幽玄虚无，人心失据，沦入无信仰、无敬畏，膨胀的狂妄揠苗助长，谦卑的耕种颗粒无收；毕竟贤人只有七十二。然而夫子仍苦盼人皆成贤、成龙，每个生命，方法得当，一经“启动太极”，其独特潜质之焕发不可限量，而雍正祥乐、四海晏清之大同气象就不再被嗤为天方夜谭。夫子不光盼，他设立私学，坐堂宣说，更多时候学堂可能就是柳荫下，蛮夫扳树砸课堂也时有发生；他老了，故去了，他的弟子接着讲，学无厌讲不倦，“虽不中，不远矣”。几乎在同一时代，中土南方的天竺国有位释迦牟尼，几乎以同样的方式，践行“学处广大，悲心恳切”。

因材施教、有教无类，是对“五行之秀气”的具体生命体贴和引导，不是流水线上统一贴签出厂；和光同尘，参验天壤，射御冠昏不分贵贱贤愚。师徒间，与其说是教与学，不如说是共同生活，方便论道的事反倒是随机消长聚散，而同心烘托的生命气韵却可以升腾而出，遗世而独立。

知识和机巧是生命之外的，教养和智慧却是生命之内的。

“道无终始，人有死生。”一个关于和谐生命的古老理想，历千万祀，就这样口耳相传，给你我温暖和清凉，有如日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