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06月16日 中国青年报
"猪场"内的一家
爱心超市
一些人从工地下班后,会相约在超市“扯淡”。每当这时候,他们会特意换上从超市买来的大学文化衫,有的印着中国人民大学,也有的印着中央民族大学,在超市里肆意地互相取笑:“你是大学生啊,冒牌的吧。”
一个在国外做研究的华人学者来过爱心超市以后觉得:“在这间屋子里找不到歧视,只有打工者才会来,大家就会觉得原来还有这样一个地方,只属于我们的地方。”
在这里,一个叫李金华的女孩觉得很放松。她来北京7年,从来不爱去城里的商场,因为售货员看她的眼神,总让她感觉自己“像一个小偷”。
来自秦皇岛的张国最为放肆,他总是一进超市,就将手机里的歌曲声音调到最大,靠在墙上,等待接踵而至的工友们。张国喜欢买彩票。这一次,他买的彩票又没中,一边向宋朝莲大声抱怨,一边在衣架旁挑挑拣拣。最终,他选中了一件佳能相机的文化衫,背面印着“EOS3000万”的字样:“6个500万,这个好!”
交了两块钱,张国心满意足地出门了。
他们长大后,就是这个家的建设者
女儿很小的时候,马小朵经常把她带到社区里,让她和社区里孩子一块玩。她常提醒女儿:“长大后要记住,你的妈妈和他们的妈妈是一样的,如果不是因为爸爸,你和他们也是一样的。”
她的女儿在市区一所重点中学读书。住在刘娘府的孩子则大多没那么幸运,因户籍限制,他们很难进入北京市的任何一所公立学校。
4年前,马小朵就发现,在这里,教育通常是从小就缺失的。许多家庭没有钱送孩子上幼儿园,“就关在家里,关到上小学”。
很多孩子从小就出生在这里,甚至从来没回过老家。但如何让他们在北京获得家的感觉?
马小朵觉得,“最需要帮助的就是这些孩子,他们长大后,就是这个家的建设者”。为此,她把租来的房子变成了“儿童中心”,并鼓励孩子们用自己的创意把这里填满。
如今,儿童中心两扇写满歪歪扭扭粉笔字的砖红色铁门里,是这些打工者孩子们专属的乐园。墙上贴满他们拿油画棒涂抹的“风景画”:有胡萝卜、大白菜,还有挂着苹果的大树。这些孩子几乎从来不去公园,他们的创意都是从附近的菜市场得来的。
每周六的下午是很多孩子最期待的,因为下午一点半是图书角开放的时间。4年来,借书证已经办了300多张。屋里的图书连同书柜都是捐赠来的,有些书已经陈旧得不像样子,但对一些“只看过语文书”的孩子们来说,这里非常美好,因为他们可以看到“很多很美好的童话故事”。
刚进这所免费幼儿园时,许多孩子不习惯拍照,甚至连话都不爱说,碰见生人“就把头扭到一边去”。
现在,他们已经习惯在课间的时候,伴着那首《红丝带》的歌声结伴玩耍:“我们也有一双聪慧的眼睛,我们长大也能把世界推转……”
现在,这些小贩、建筑工人或者拾荒人的孩子,有了拼图、积木,中午的时候还有一张舒服的小床可以睡觉。尽管通常要两个人挤一张床,但这并不妨碍他们酣然入睡。
他们的床头,都印着一些英文名字, Hans、Wilson、Maggie....。.这些名字来自金苹果幼儿园,这里的很多东西都是那所幼儿园捐赠的,它离这个城中村很近,却属于城市。
马小朵竭力缩短这种距离。圣诞节的时候,她教孩子们排演话剧,去参加城里幼儿园的联欢会。孩子们的表演很精彩,但她总是不敢招呼家长一同前往:“我们的孩子比他们的孩子瘦小很多,怕妈妈们看了难受。”
她还常常去北海公园内的一所贵族幼儿园“化缘”,因为那里装废旧玩具的仓库比整个同心希望家园还要大上几倍。
最大的改变,是人的改变
4年中,刘娘府在悄悄地发生着变化。
比如,这里的农民工们甚至拥有了一份自己的“报纸”:《同心社区通讯》。这张只有4个版的社区报已出了12期,印数也从100份增加到了1000份。
刚发行的时候,有的打工者捧着报纸左看右看,“这是报纸么?咱也能上报?”
孩子们是投稿最踊跃的群体。有人在文章里表示,自己那个只能躺在市场货架上睡觉的爸爸“是世界上最最伟大的爸爸”。有人则写:每天放学回家如果家里找不到妈妈,那准是在废品堆里。辛苦的妈妈,我爱您。
不过,更大的变化发生在打工者身上。一个经常参与公益活动的社区妇女曾经问过马小朵这样一个问题:“是爱心超市对这个社区帮助更大,还是儿童中心对这个社区帮助更大?”
“是你们。”马小朵脱口而出。
来到刘娘府后不久,马小朵就发现,很多随丈夫来打工的妇女,每天除了带孩子没别的事做,很孤独,邻里之间也没什么来往。因此,她决定从这个群体中培养“社区服务者”,因为“她们对新事物有热情,也渴望通过帮助别人去证明自己”。
“你和她们一聊,就知道哪些妇女热心肠,她们不知道什么叫公益,但她们一听社区里的大事小事,眼睛会亮起来的啊!”
有个叫李晓静的女人来自河北,因为长得漂亮,丈夫不放心她出去工作,在社区住了近10年,大部分时间都和床上的二手电视相伴。
为了说服她参加社区服务,马小朵一遍遍地上门去与她沟通。在这个过程中,马小朵被她家的狗咬过,也被她一岁大的女儿推过,到最后,全家上下都觉得这个女人惹人烦,反倒是李晓静终于决定试一试。
在一次培训中,辅导教师让李晓静画画,画自己想要的东西。她画了很多,画了给父母的大房子,还画了给丈夫孩子的礼物。画完后,老师问她:“你自己在哪里呢?”
这个女人愣了一会儿,“哇”的一声,哭了。
李晓静试着当上了幼儿园的妈妈老师,白天,她跑到城里的幼儿园去旁听,半夜,她在床上背教案,早上,她对着镜子练习。
很快,她成了幼儿园里最受欢迎的妈妈老师,孩子们总围着她转,以至于她自己的女儿都吃醋,不时用手拦着别的孩子。
现在,李晓静已经考取了成人自考的幼教专业,开始脱产学习。在最近的一次社会工作初级证书考试中,临近几个社区的居委会主任纷纷落马,她得了80分。
在刘娘府,这种与成长有关的故事并不难找。
一个叫石国平的女人,只上到小学三年级就辍学去放牛。她从没想过,在参加了社区工作以后,自己还能走进南开大学,去参加慈善交流会。
负责为爱心超市整理物资的谢琴,现在经常把丈夫拉来一起工作。最近,她还为自己挑了一件新的工作服——城市志愿者的短袖T恤,尽管她从来不是一名正式的“城市志愿者”。
有的人,参与了社区工作后,不喜欢别人叫自己店长或是其他称呼,而是更喜欢“社工”这个对他们来说很新鲜的称呼。
还有一个年轻打工妹,在同心希望家园帮助社区妇女们联系的一次免费体检后,主动把自己的联系方式留了下来。她告诉马小朵,如果谁需要献血,她愿意,献骨髓,她也愿意。
这些都让马小朵欣慰不已。“他们对这个社区有了感情,进而对社区的成长产生了天然的责任感。和给他们一个家相比,更重要的,是培育一份家人意识,所以说,4年来,最大的改变,是人的改变。”
只有家里人才能管好这个家
现在,逢年过节,妇女骨干们会自发组织社区里的打工者搞联欢,最多一次去了上千人。居委会的一名工作人员曾私下问过马小朵,“我们好吃好喝的招待,他们不来,怎么你们一搞活动,他们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