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活动我的重点放在了文化调查,教育实践我交了白卷。究其原因,一则村里的人们对传统文化不感兴趣,小孩如是,大人亦如此。传统文化离他们太遥远、太虚无缥缈;二则(这也许是最重要的原因),我对传统文化的教育实践不感兴趣。诚然,我爱传统文化,喜欢读、想、品,仰慕它的思想境界,它能够净化人的心灵,陶冶人的情操,安抚躁动的心绪。但,对于它的推广,却提不起兴趣。或许,我是个自私的人。我认为,传统文化重在悟,对传统文化心有灵犀。这需要与传统文化的心灵沟通。或许,推广传统文化为这个境界构架了一座桥梁,而我无法接受,或许性格使然。
我的专业社会学,使我本能地将目光放在了文化调查。我的家乡——湖北省襄樊市南漳县清河管理区王家坡村一组,并没有甘肃天水地区那种浓厚朴实的文化氛围,它普通得不能再普通。我想我的笔记记下二十年来我耳闻目睹的家乡在我心中的印象。
(一) 历史沿革
清河源于1958年土改时的国营清河农场,处在南漳县辖区范围内,归襄樊市直接管辖。“貌似”一般乡镇,实则在行政上属于县级别,农场场长的职位就相当于副县级。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后,农场土地分到农户,“国营”的概念逐渐淡化。2000年“国营清河农场”更名为“清河管理区”,类似于襄樊市区的襄阳区、樊城区。直至此时,我家所在地一直称为“清河农场二分场一队”。2000年,应税费改革的需要,许多乡镇实行行政上合并,裁减机构。农场原有的一分场、二分场、三分场更名为黄莲树村、王家坡村、雷家巷子村。“二分场一队”也就转变为“王家坡村一组”,现在清河改由南漳县管辖,但级别仍相当于县级。和一组毗邻的15组两个组都座落在山脚下。一直以来,两个组一直被合称为“易家山根”。显然,这里“易”曾是大姓,如今易姓在山根只剩下两三家,孙姓却逐渐膨胀,人们戏曰:“‘易家山根’该改名为‘孙家湾’了。”据村长讲,解放前夕本村易氏家族因是地主早已逃跑,易家的祠堂也在“破四旧”中被夷为平地,如今已无遗址可寻,现存的两三户不过是后来搬来的易姓家庭,在本地并无特殊地位,而孙氏兄弟三代大都在本地居住,一个日益庞大的孙氏家族逐渐形成,也就难怪“孙家湾”这一戏称的出现了。
(二) 地理特征
本区位于湖北省北部,靠近河南省,北纬31度左右,秦岭——淮河线以南,属亚热带季风气候。本区是丘陵地带,山不高,水不深,“清河”之名其实源于流贯农场南北的清凉河。清凉河是中国第一大河长江的支流汉江的支流蛮河的一支,可想见它的细小。深不及膝,宽二十米左右,水流平缓,它位于东西两纵山脉之间,在河边就延展开了一块块平整的土地,在这里建一个农场或许原因在此吧。
易家山根就在东边那纵山脉的脚下。在丘陵地区说山脉或许不太合适,那真的称不上山,那么缓的地带。房屋说是建在山根那山脚下,其实房脊线比山顶还高,沿山脚的居民区下面便是一片平整的庄稼地,穿过白杨树矗立的公路,一直延伸到河边。山坡上水少,都是旱地,只有山坳里躺着几撮水田。以前山坡上还有政府栽种的松树、橡树,但因无人看管,山上的树越来越少,都数得清了。水土流失严重,山上的草也越来越少,而自发的开荒种地却越来越多,因为开荒地的提留成低于责任田,近年为了响应国家退耕还林的号召,政府将山地全承包给了私人,山上的新树苗栽了不少,但管理不善,加之承包人经验欠缺,树苗存活率低。不过,我相信,山坡还是会变绿的,像儿时一样,能够光着脚丫踩着胀满水的青苔,在蓊郁的树林里采雨后冒出的嫩嫩滑滑的“雨菌子”。
(三) 风俗人情
可能是因为家乡山不高水不深,经济又不发达,文化工作开展不利,这里并没有什么独特的风俗人情。扭秧歌、踩高跷、划旱船、赛龙舟、舞狮子,在这儿都寻不见,或许有独特之处,只是我未曾发掘,那就待我叙叙家乡风俗习惯吧。
“正月初一拜父母,正月初二拜娘屋”,这是传统的给夫妻双方父母拜年的顺序,而且当被拜者还未起床时是不宜给其拜年的,忌卧病在床之意。初一一大早要去给逝去的亲人拜年,烧火纸,放挂鞭。正月十五元宵节吃汤圆,五月初五端午节包粽子,八月十五中秋节尝月饼,这些和其他地区都一样,只是腊月初八我们这儿没有熬腊八粥的风俗。腊月二十三号过小年,这一天家家户户打扫卫生,砍竹子扎成扫帚扫蜘蛛网,擦洗家具、橱柜、厨具;拆洗被套床单;晾晒衣物……曰“打堂正”。年夜饭我们不在晚上吃,而在中午吃,称“团圆饭”。首先,三十早上要去请去世的亲人回家团圆、过年。饭菜摆好后,众人不先上桌,盛上饭斟满,放上筷子请去世的亲人先吃,众人才能吃。三十下午,人人洗浴,洗掉一年的污垢、倒霉事,换上新衣,迎接新年。女主人们都赶着在下午将换下的衣服全都洗净,不能拖到明年。小孩子已到处玩鞭炮去了,男人们则聚在一起打牌、下棋。明显的男女不等,而在冷水中清洗衣服的女人们却没有一丝怨言。为什么?因为接收了这个传统?或许吧。
(四) 经济发展
名曰“农场”,当然是以发展农业为主。但在我看来,农场的种植业除面积比他乡大外,没什么特殊之处。土地承包到户,分散经营,典型的小农经济,承受自然灾害的能力很差,种植业收成好坏仍然取决于老天爷。种植品种以水稻、小麦为主,经济作物为辅。尽管年成好的情况下,经济作物亩收入高于粮食作物,但由于过多依靠年成好坏,风险太大,农民仍不敢大量种植,规规矩矩种粮食作物似乎是最佳选择。反正这样绝对不会有什么风险,每年还能拿到二三千块钱,知足了。“小富即安”,在这儿很流行。因此在农闲时,在这儿你会看到一堆一堆玩牌的人,田里没事干就玩牌,天经地义。
农场也有些工厂,建材公司、造纸厂、畜禽公司是最大的三家。只可惜前二者在风光数年后于几年前开始走下坡路,产品销不出去,工人做一天玩三天,工资少得可怜还迟迟不能兑现。农场领导给他们换了几班厂长,但已无力回春。建材公司奄奄一息,造纸厂倒闭并拍卖,只有畜禽公司现状略好。
农村大量剩余劳动力,工厂倒闭造成大量失业工人。无奈之下,很多人外出打工。很多人去了,又回来了,习惯了安逸,习惯了“小富即安”,人们吃不了外出打工的苦。也有少数人留下了,因为工作还不错,因为家里急需用钱,都有。我姐就一直在外打工,随校去的。一来因为家乡没有工作机会,二来还有个正在上大学花钱的妹妹我。
近年来村里很多人家里都有了彩电、VCD、电话、手扶拖拉机,但这并不是因为农民收入增加了,而是因为很多家庭的孩子完成义务教育后就不再读书,少了教育支出这一项,农民的负担大大减轻,自然有了闲余的钱购买家具、电器,甚至盖新房。只要子女还在上学,农民用钱都小心翼翼,攒着再攒着,距离高昂的学费还远着呢!
家乡的经济,只能用“萧条”来形容。我很痛心地用这两个字,实在对不起庄稼地里那葱茏地绿!
(五) 文化教育
村里人的文化程度大都是初中、小学,甚至文盲。我家所在的一组100多人,只有一人是高中水平。这种现象很普遍,家长受教育水平低下无疑不利于对后代的教育。村里的学生大都是初中毕业便外出打工或呆在家里,只有个别一两个能够上高中,再上大学。这种现状的确与经济状况有关,但父母对子女教育的不重视无疑加剧了这一形势。由于缺少知识,农民找不到其他致富之路,空闲时间只有玩牌赌博度日,子女耳濡目染怎么可能不受这种风气的侵蚀?在我们组甚至出现了一家三代齐上阵,玩牌打麻将。教育水平低下,文化知识匮乏,使得村民的精神文化生活极其单调庸俗,文化修养低下。
暑假里,我曾问过一没事干就去玩牌搓麻将的父母:“你们不能干点别的什么?”答曰:“我们不打牌有什么可做?”我哑口无言,奈若何?
(六) 人口及其年龄结构
我们一组共有40户137人,按男子60岁以下,女子55岁以下为劳力来算,共有劳力55人。正常情况下,一户应有2个劳力,即我们组应有80位左右劳力,实际只有55人。产生这种现象的原因是村里有很多只剩下已不是劳动力的两位老人的家庭。这些家庭的子女不再在农村,而是在成立安家落户,父母在农村安享晚年。劳动力的延续出现中断,而我的同龄人中也没有谁在家当劳力种田,都出去打工或在附近工厂里上班。父母都是脸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他们辛辛苦苦供我们读书或出去学手艺,为的就是不让我们再呆在农村作“泥腿子”。尽管自己的农田没了继承人,但仍想方设法不让子女走自己走过的路。我和我的同龄人不可能成为农村下一代青壮劳力,而是城市里漂泊的一族。
近几年村里有了些小孩子,他们都是在外打工的年轻父母托爷爷奶奶照管的。他们的户口无一例外地是城镇户口,不管是通过什么渠道,也就是说,现在村里新增的这些小公民并不属于这个村,如同暂居的旅客,而村里的老年劳力却在退休后渐渐老去、死亡。“人口负增长”是我发现这个现象后冒进大脑的第一个词。长此下去,农村不是在萎缩?失去了继承人的农村会消失吗?
不过,现在村里还有迁移进来的人口,现在有5户从山里搬出来到我村的。这些家庭的父母都还是青壮年劳力,来这里寻求比山里更好的活路。另外还有两户城镇户口的搬过来转为农村户口,他们分别承包了村里的所有山坡旱地和鱼塘,也许可以说他们为日渐老去的村里增添了一点活力,但还会有人继续搬进来吗?这似乎不大可能。
农村人口在逐渐减少,并日趋老龄化,青壮年这一年龄段即将形成断层。落后的农村经济挽留不住青壮年外出谋生路的脚步,除非有一天使农村城镇化。我真怕有一天农村变成了“养老院”。如果这意味着中国城市化的不断发展,或许是件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