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有个姑娘叫小芳，长得好看又善良，一双美丽的大眼睛，辫子粗又长。”这是多年前很流行的一首老歌里唱的。那天晚上我们坐在汪宁老师家的院子里一起唱起了这首歌，唱给这个村子里的一个叫“小芳”的姑娘，她说好了要到汪老师家来，和我们在一起，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没有来。

小芳是一个饭店里的服务员，这个饭店在汪川乡中心小学的旁边。我们在汪川交流的四天时间里，就天天在她们饭店吃饭。每次吃饭都是小芳为我们端菜端饭，慢慢地就熟悉了。实际上，他们饭店的服务员除了她就是老板娘。每次我们去吃饭，她都显出很高兴很欢迎的表情，但又似乎有点不知所措，有点拘谨，紧握了两手垂在前面，耷拉着肩膀，略带紧张地笑着，还用那双大眼睛快速地不大确定地打量着每一个人，好像是怕万一其中有哪个人不喜欢她。不过即使这样，她没有哪一次失手过，总是很麻利很干净。

第三天吃中饭的时候，她突然说了好多话，说她好羡慕我们这些大学生，见到我们好高兴，真的好高兴，希望我们能做她的哥哥姐姐，说能和我们这些人做朋友是她一生最大的荣幸。她反复说了好几个很高兴，没有其他形容词。说话的时候还是象见到我们时的样子（？），不过她普通话说得很好，也很流利。她走后，我们当中一个男孩子说:“你们看，她说话时大方中有羞涩，这是最动人的地方了。”满桌哄堂大笑。“现在的女孩子很少有懂得羞涩的了”另一个男生说。“看来你们男生都动感情了”女生打趣说。“李旭你留下吧。”我们就这样拿小芳开玩笑，在工作中寻找着趣味。

从汪宁老师家回来的路上，我们四个女生遇到了小芳，很晚了，身边跟着两个小孩，一看到我们就站住了，拉着我们的手不放开。说认识我们真的好高兴，好高兴，可是……一说到可是就说不下去了，声音哽咽了，眼里也有了泪花，我们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是茫然地看着她。“可是，我们这里有些人说，说你一个农村女孩怎么跟人家城里的大学生比啊，怎么跟人家交朋友？他们都说我，我今天一天都没吃饭，老板娘买方便面给我吃我也没吃。”

“那是他们的偏见，我们都很高兴和你交朋友的，你别哭了，小芳。”我们都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语言显得是那么地无力。“见到你们我真的很高兴，每天看到你们是我最快乐的时候了，可是也有一点……我也说不清，很复杂。我没上过学，我家里有六个孩子，我老三，上面有两个姐姐，还有一个妹妹和一对双胞胎弟弟。我小时候家里穷，没钱供我上学。人家问我怪我爸妈吗，我说不怪他们。我妈妈总是说对不起我，要给我添衣服，我说我穿得又不破，两件衣服总是洗得干干净净的，人家都很喜欢我，我爸妈他们也特别喜欢我。我现在就想好好地照顾我妈，我妈妈身体不好，我想把饭店里的工作辞了，帮我妈妈干些家务活……以前我在饭店时候，一个四川的大哥教过我一些字，可现在我也没有时间学。”她一口气说了好多，“我说这些你们不会怪我吧？”“当然不会了，如果你想学的话，我们回北京了可以寄书给你。”我们的队长说。“可是，不可能，我没有时间学，我妈妈多病，我弟弟还在上学。我妹妹昨天去广东打工了，我也想出去……我妹妹走时我很难受，可是一看到你们，我又很高兴。”说这话时，她伸出手来擦眼泪，似乎又平静了些。如果你们能吃我妈亲手给你们做的馍就好了，”她好像无限神往又略带忧伤地说。”恩，我们明天去你家”听到这话，她又突然高兴起来，说她明天早上正好有点事要回家一趟。她似乎还有许多话要说，虽然已经很晚了，可是我们谁也不忍心提出回去，我们唯一能做到的也就只有静静地陪着她，听她诉说。她说她曾经和村里一个男孩好过，但因为她好朋友也爱上了那个男孩，她就退出了。为此她也痛苦了好长一段时间。

小芳的一席话使我震惊，我突然觉得无比沉重，原来这几天我们所看到的汪川是不真实的，至少是不全面的。在汪川的这几天，我们都是被一种新鲜、震惊和喜悦的感受包围着，这里的并不贫穷的物质生活，丰厚的文化底蕴，宜人的风景和气候，使我们仿佛置身于一个欢快的乐园，没有看到根深蒂固的偏见，以及仍然存在的贫穷与落后。在小芳身上，我看到了一个心比天高，身在地底的农村姑娘的命运。是的，命运是强大的。在小芳看来，我们是无比幸福的，是的，我们是幸运的，然而，幸福只有自己知道。小芳以后会不会幸福呢？我不知道。她应该会幸福吧，这么聪明、善良、懂事的一个姑娘。

我告诉她我回去后会给她写信的，我没有其他的承诺来安慰她，我能做什么呢？我感到无能为力和一种莫名的心酸无奈。我暗地里想，我要把她当成我永远的朋友，给她写信。

第二天，我们离开了汪川，小芳站在饭店门口向我们挥手，我看到了她眼中的泪水。在汽车徐徐离开小镇时，我又想起了《小芳》那首歌：“村里有个姑娘叫小芳，长得好看又善良，一双美丽的大眼睛，辫子粗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