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26日,南方秋季的早晨依然充满生机,迎来了鄱阳湖读书小组第五十五期的活动。今年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六十周年,举国同庆,而9月28日,又恰逢至圣先师孔子诞辰2560周年的纪念日。在这特殊的日子来临之际,我们以诵读经典,学习《论语》的形式来为国庆生,缅怀先圣。带着诚敬,欢愉的心,我们早早来到绿茵茵的教一草坪。而分别来自广中医和中大的六位同学更是不辞路途遥远,起早赶车,前来参加活动,此情此景,令人不禁吟咏起夫子的话:“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
约八点左右晨读开始,先一齐诵读《春天的倡议》,字字铿锵,使人困意全消。之后读《论语·公冶长第五》,雍容温雅,觉得如坐春风。再读毛泽东诗词选,大气磅礴,让人斗志昂扬。最后以《少年中国说》末段收尾,顿感意气风发!
晨读结束,移步爱智斋,开始关于《论语·公冶长第五》的讨论学习。有人形容论语的语言风格是“雍容温雅,简洁凝练”,在反复的涵咏咀嚼中,感受圣贤气象,读之愈久,愈觉意味深长。故而往往一句话便足以引起我们很多的思考与联想。
黄灵灵第一个主讲,由“巧言、令色、足恭,左丘明耻之,丘亦耻之;匿怨而友其人,左丘明耻之,丘亦耻之。”一句,联系生活,点出了我们现实生活中大多数人口是心非,虚伪作假的大病。又指出了孔夫子的率直与真诚,不介意公冶长身陷缧绁,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他。“巧言、令色、足恭”,是作媚;“匿怨而友其人”,是作伪。无论作媚还是作伪,皆是心之不诚,“不诚无物”,故君子耻之!同样从言行不一入手,何兆冰从中提出“宰予昼寝”一句,联系现实,说明听其言信其行,不若听其言观其行,并以之作为自省修己之方。宰予昼寝,夫子深责之,并逗机说教,随缘应化。宰予言语第一,或易于言过其实,夫子提出“听言观行”,不啻为一剂应病之良药。中心不诚,言而无信,言而不行,故君子慎言慎行,言之必行,我辈当深以为戒。或谓既能言之,必是知之,只是知而不行,此便是将知行打作两片,而这正是知而不行的病根之所在。阳明先生曾言:“知者行之始,行者知之成。圣学只一个功夫,知行不可分作两事”。我们常说自己不是不知道,而是做不到,于是我们可以冠冕堂皇地为自己的言行不一,知而不行找借口,自欺欺人,于是愈加知行不一。《大学》云:“所谓诚其意者,勿自欺也,如恶恶臭,如好好色。”知是恶臭,恶之有何难?知是好色,好之又岂需一丝勉强?故非做不到,而是不知道。若真知之,其必行之。一说知,行在其中矣。故知行不可打作两片,知行合一,此是真知,是真行!孟子曰:“人之所不学而能者,其良能也,所不虑而知者,其良知也”。又曰:“恻隐之心,人皆有之,羞恶之心,人皆有之;辞让之心,人皆有之;是非之心,人皆有之。”吾人良心,本自具足,不假外求。只为习气私欲蒙蔽,故而不知,不知故不行。故阳明先生教学者,也只是个“致良知”。致良知,亦即是明明德,功夫在诚其意,要点在于勿自欺。六祖三更受法,听五祖讲《金刚经》,至“应无所住而生其心”一句,顿悟“一切万法,不离自性”,感叹道:“何期自性,本自清净;何期自性,本不生灭;何期自性本自具足;何期自性,本无动摇;何期自性能生万法”。自性即良知,自古圣贤说法,言语有异,而道体并无二致。亦即所谓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先圣言至简易,其至妙之处,有言语所不能至,不可传者,却需自证自悟。上根之人,一闻千悟,即始而见终,如颜子“闻一以知十”,圆满周遍,无一丝窒碍,可谓生知安行者。若如子贡“闻一知二”,学而知之者也。子路“未之能行,唯恐有闻”,则是勇于行之者。而终于殊途而同归,所谓“及其成功,一也”。
至于吾人习气熏染既久,难以一时脱去,故以圣人为河汉无涯之言。习气不脱,入道无门,故先儒常教学者用敬涵养。下得一分功夫,便得一分实效。蔡小金讲“晏平仲善于人交,久而敬之”句,拈出一个“敬”字,讲朋友相交之道。小金说“久而敬之”四字道尽了交友之道,其实岂唯朋友相交需用敬,先儒曾言:“礼仪三百,威仪三千,一言以蔽之,曰‘毋不敬’”。《易传》云:“敬以直内,义以方外,敬义立而德不孤”。敬义是本,本立而道生。何谓敬?梁漱溟之言贴紧为人处,甚为好懂,合下便可用力,他说:“吃饭好好吃,睡觉好好睡,走路好好走,说话好好说,如此之谓“敬”。敬则不苟偷,不放肆。敬则心在腔子里。敬则不逐物。由敬而慎,以入于独……逐物则失心,遗物同一失心。只是即物见心,心却不随物转。”人心向外驰逐,往而不反,终至徇物忘己,只因不知敬守此心,才会心为物役,简单的说便是自己对自己没办法,自家身心尚且无法主宰,又能奈得天下事何,不知心外无事,处事接物,皆由一心灵明之发,若明镜蒙尘,照物必不明。故孟子曰:“学问之道无他,求其放心而已”。梁先生也称孔孟之学为生活之学,是一种使自己对自己有办法的学问。但这门学问不假外求,吾性自足,阳明先生“致良知”之说虽直接,初学或茫然不知从何用力,用“敬”,从日用伦常做起,便是于道不远人之处用力。
钟志新最后一个主讲,他主要对其中三句话讲了自己的见解。“孟武伯问:‘子路仁乎?’子曰:‘不知也。’又问。子曰:‘由也,千乘之国,可使治其赋也。不知其仁也。’”。‘求也何如?’子曰:‘求也,千室之邑,百乘之家,可使为之宰也。不知其仁也。’‘赤也何如?’子曰:‘赤也,束带立于朝,可使与宾客言也。不知其仁也。’”。孟武伯通过问子路、冉求、公西赤三位弟子是否符合仁,夫子皆不许。而志新在此便联想到人才的一个标准,即德与才的问题,认为一个优秀的人才必须德才兼备,就纯粹道理上来说不为错。但以之阐释此段文字,却让人感觉有将“仁”与“德”混为一谈之嫌,如此则是以点概面,失之远矣! “宁武子,邦有道,则知;邦无道,则愚。其知可及也,其愚不可及也。”志新于此段重点强调“难得糊涂”四字。诚如唐老师所说,难得糊涂这四字虽然明哲,却也成了我们一种逃避道义担当的借口(大意如此)。然而逃避担当却非此段所言之本意。朱子注此章是这样的:“按春秋传,武子仕卫,当文公,成公之时。文公有道,而武子无事可见,此其知之可及也。成公无道,至于失国,而武子周旋其间,尽心竭力,不避艰险。凡其所处,皆智巧之士所深避而不肯为者,而能卒保其身以济其君,此其愚不可及也。”观武子之行,岂有一丝逃避担当之行径。相反是“凡其所处,皆智巧之士所深避而不肯为者”,说其大智若愚可也,然而绝非装糊涂,避担当。再者,夫子一生知其不可为而为之,一句“天下有道,丘不与易也”,可谓道尽夫子的一片苦心。“晏平仲善与人交,久而敬之”,志新看到需以诚待人,又讲到现代社会人脉的重要,其实一语人脉之用,便已不诚。“君子之交淡如水”,守一诚字足矣!
《论语·公冶长第五》一篇从表面上看是评论古今人物得失,然而人不离事,事不离理,人法双彰,理事不二,圣凡由此见分。《中庸》云:“思知人,不可以不知天。”夫子盖知天者乎?尽管罕言性与天道,然而子贡曰:“夫子之文章,可得而闻也;夫子之言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也。”,此分明是子贡闻道后方能如此说。颜子喟然而叹曰:“仰之弥高,钻之弥坚,瞻之在前,忽焉在后。夫子循循然善诱人,博我以文,约我以礼。欲罢不能,既竭吾才,如有所立卓尔。虽欲从之,末由也已。”这分明是颜子见道后方能如此说,故而阳明先生称“颜子没而圣学亡”又曰“见圣道之全者唯颜子,观‘喟然一叹’可见。”道无精粗,机有小大,圣人因材施教。有狂者,有狷者,有中人以上者,有中人以下者,不过各随其材质“循循然善诱”而成就之罢了,只是道体微妙难言,或许须自证自悟吧,故而夫子罕言。通章说人,却常通过说人来说仁。由于时间有限,故而自由讨论时并未就“仁”字做一深入的探讨。究竟仁是什么?《中庸》云:“仁者,人也”,子曰:“仁远乎哉,我欲仁,斯仁至”,可见道不远人,人自远道。马一浮先生说:“仁者,心之本体,德之全称”,先生道出仁为性德之全,以明人人具足。程子曰:“仁者以天地万物为一体”则可谓道出仁体之真。我们常言麻木不仁,故不仁在于麻木,麻木则不能感,不能感,则隔而不通。人心能感,感而遂通天下之性灵,则能无往不达,触处无碍。先圣切身体证得悟,当信诚不我欺!能以天地万物为一体,故而发出“民吾同胞,物吾与也”的感叹,故而能够“廓然大公,物来顺应”。子贡问曰:“如有博施于民,而能济众,可谓仁乎?”,子曰:“何事于仁,尧舜其尤病诸,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能近取譬,可谓仁之方也与”,若能证得天地一体,物我无间之天德,则博施于民,而能济众,也不过是个为己之道,故曰,“能近取譬,可谓仁之方也与”。故曰:“古之学者为己”。《中庸》曰:“成己,仁也;成物,知也,性之德也,合外内之道也”,成己即成物,一以贯之,原无内外之分!
关于读《论语》,程子说:“读论语,有读了全然无事者;有读了后得一两句喜者;有读了后知好之者;有读了后直有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者。”因着个人知识、阅历、见地的不同,各人对于《论语》的理解也不尽相同,相互交流的过程中有利于彼此相互启发,相与共进。又说:“今人不会读书,如读论语,未读时是此等人,读了后又是此等人,便是不会读。”古人教人读书,重在变化气质。文义的疏解可相互启发,而妙处难于人言,功夫深浅自知,这便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事上用力,切己体证,或许唯有以这种方式去读,方不至于泥古不化,方不至于沦于空谈吧。
两个半钟的讨论转眼即过,虽说是坐而论道,却是纯粹为学之道,夫子慈和,若知之,或亦不会怪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