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鼎峰给逄老师信(2005-08)

逄老师:

您好!

我自回家养病至今,转眼3个月了,离别京城时土方解冻,如今家乡水稻都已抽穗了;而学堂大事发展,时势人事相成相促,我闲居荒疏,真真愧问您的健康!

从与您相识以来,这是分别最长的一次了;而自从11岁外出寄读求学至今,这也是在家连续待得最久的一次。抚今追昔,感慨系之。

两年来幸蒙不弃,聆教奉事,奔走唱和,得以叨陪文教,见识高雅;磨砺劣性,稍能用心,正待勇猛精进,报答知遇;直道担当,效力文运,忽然自顾不暇,竟至一旦卧病,三月不爽。唉!尤其不能自善,害得众多师友同仁挂念牵盼,越加愧疚。

我本是个驽钝的人,冥顽不化,好作意气,又缺少含藏包纳的德性,只因舍不了一个对生命认真的心劲,即凭着一股莽然痴念,负笈浪荡,造次颠沛,执着探寻能够通达明了他的办法,却何幸结识学堂的先行者和同志们,得以提携同行,这感觉真如亡驹回群、涓滴归海啊!

回忆进入学堂以来,幸得您与诸师友同仁生命作伴,砥砺启发,从外求到自反,从骛高到托底,从困知到学知,从智技到心性,从情感到生命,从自任到自觉,起心动念,举手投足,不敢轻忽,主动的、被动的把往昔顽愚劣狂,众流截断,浑作绝壁,犹要挺然奋然,自去杀出天地出路来。

犹有谆谆之言,回旋耳根;殷殷之情,感应心中。事有莫巨于文化,莫巨于公益,莫巨于青年,事又有莫细于日用,莫细于身家,莫细于闪念,而在学堂或受讲习于雅堂,或笃躬行于当下,切磋琢磨,启发涵泳,乃至化细为巨,出宏入微,体会学堂精神,感格人心,体达文教者有如此!

在学堂时有承教,做文化事业要有自觉的自立的人格意志,又要有精诚的和合的生命情怀;前者之失在于孤僻自专,后者之失在于朋比下流。每当从经籍中感受到先贤的中和温厚的气息时,便深以时弊为戒,而寄欣慰于学堂,潜移默化,益发产生出赤诚的做事动力来。

然而知易行难,习气之难除也如水下泄。好作意气之举而不能竟,神常痴迷自失而不能觉,性嗜苛责较真而不能容,耳闻群言滔滔而不能决,身逢时势汹汹而不能当,如是种种,难以具陈;临流不止问如何——临流如何问不止?每常在寻逐问题时又被这样文字迷失来路,久而疏于人情本味,欲提不起,欲放不下。无事似坦然,有事便支绌。志欲坚而智不达,心欲静而性不厚,愿欲行而力不逮,碌碌奔走,心思纷飞,贪染蒙熏,苦病久矣;一朝外因诱导,遂成疾患,又劳人服侍挂念,日增愧怍,遂遽然南归。

而今,寄身山野,漫步闲庭,本可以朝饮露而夕餐霞了,可惜陪侍双亲,不能分劳,反增疾忧;远离同志,不能共事,反劳分心,扪心抚膺,愧何之如!

山中无甲子,虽然生活散漫,我也没敢十分疏怠,一边迁就病体,一边调理妄念,如有余力,即致于学。“灵台无计逃神矢。”问题要层层面对解决,路要不断接着往前走,生命要一贯通达圆满。

我窃自分析,病既从心生,还须从心了;若病真好了,必是心好了;若心未真好,必有病未了。以前读到胡适之先生告诫他学生的话:有生命自信的人,精神才会康健的。当时对“生命自信”四字浃洽于心,而今也以此为然;外于它的诸多是非名相无非变幻周转,我想这些固然可以致我以病,也当可以还我以药,当生命自信纯粹了,能转习气成灵气,转病为医,转烦恼成智慧,乃至一体不二,才是真好了呢。

起初,因睹“山高水长,一路同行”而有会于心,踊跃赞叹,竭献拙诚,种种承事,以此得以绵延相续。可惜智慧未开,未能通贯“同行”之功于人事代谢;然而毛病发作,惟有痴执“同行”之情于文化长远。

书不尽言,言不尽意。毛诗序曰:言之不足,故嗟叹之,嗟叹之不足,故咏歌之。

歌曰:

秋风起兮白云飞,草木黄落兮雁南归。

兰有秀兮菊有芳,怀故人兮不能忘。

不能忘兮惩中情,中情共兮无丧斯文。

天何言兮四时行,地何言兮万物生。

君子作起兮千里应,山高水长兮一路同行。

 

鼎峰 再拜。            

                   乙酉立秋后一日。大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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