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感觉爷爷的国学在我们家是大师级的,教材是他的满腹圣贤书、奶奶、及后来的拐杖。而母亲只是兼职的老师,因为她首先是母亲,教材是我们家墙上的字。对于爷爷,不管是他的下一代,姑姑叔叔,还是我似的隔代,对他不敢不恭,但也是敬而远之。而母亲的教育却影响了我一生,或者是我一生都获益匪浅。
到了农村,大家对妈妈都特别好,她给大家说书,唱着读。我问过怎么读,她告诉过我“平平仄仄,仄仄平平”的,我就没记住。虽然她有时也抱怨一辈子没享过福,但我们家在农村时,她好象没有觉得太苦。实际上是挺苦的,房子漏雨,睡觉枕土坯,听屋后的树上猫头鹰叫。但到什么季节都能吃上什么,大家给的。妈妈是续姑娘,我爸爸原来的妻子去世了,她就以那人的身份和人交往。一个村的人都是亲戚,都不把我妈妈当外人。只是我哥哥的真正的姥姥家对我妈还是差一点,我哥哥姐姐有姥姥家可去,我没有,于是我妈就给我认了一个姥爷,我妈不叫他们爹娘,但他们把我当成他们家的外孙女儿,就象真的一样。
那一年放暑假,到同学张晓君家去串门,她不在家。和她的母亲聊了些家常,就告辞了。至今让我难忘的是她母亲送我,我已经离开她们家很远了,我回头,还见她母亲驻足挥手。今天才知道那是中国的传统礼仪,也包含在中国的传统文化中。电视上的一位名人说,小时候他姥姥告诉他,送客驻足到客人看不见。
参加工作,没地方住,租的同学王英范她母亲的房子。有幸见到了她的母亲,可说是淑女的典范:自然、亲切、典雅、端庄。老人家来看我,不肯坐我的床,一把椅子也只坐了半边,腰身挺的直直的,双手叠在腿上,说话不高声,慢条斯理的。我想起我母亲曾告诉我:女孩子家要坐有坐相,站有站相,笑不露齿,话不高声,我以为很难。而英范的母亲,没有过工作,举止那么优雅,不是刻意的,很自然,很大方,真是难得!难得!
我现在有时会做些野菜团子,朋友们就问我:“你小时侯在农村也吃这个?你妈也给你做?”我说我妈以前就没吃过这个,她也不会做,我妈在农村是属于大小姐。我姥爷是村长,解放之前跑台湾去了,后来一直没有音信。我妈妈在农村算是有文化的人,我现在读《弟子规》、《千字文》,才发现里边的话都是妈妈经常说的,许多规矩差不多都在妈妈生活的点点滴滴中,她很随意的就能说出来。她教我“一去二三里,烟村四五家……”每个字下面都有一句诗,可惜我给都忘了。现在我知道她了不起,当时可不这样认为,我说她满脑子封建的东西,学校就是这样教育的。
小时候,家住农村,常与人结伴去挖野菜。别人的篮子都挺大的,尤其淑琴姐的篮子最大。母亲给我的篮子很小,那篮子叫料斗。等大家的篮子都装满了野菜,就该回家了,我的小料斗里的野菜只有一半,我也随大家一起回家。淑琴姐常常不动声色,等我快到家时,边笑边把她篮子里的野菜抓两把装满我的小料斗。
母亲何以给我个小料斗?她知不知道我的小料斗也是别人帮着装满的?后来听母亲讲她自己挖野菜的故事:母亲和她的小姑姑一起去挖野菜,每次都比她小姑姑挖的少,她的祖母很有些说词。一次外祖母大声地对母亲说,将来要当太太的,用不着挖野菜!母亲不在意我能挖多少野菜,并不是以为我会当太太,她不过是用她小时的境遇体谅我。
人事不懂时,每到生日,母亲都会给我煮一个鸡蛋,我吃着那鸡蛋,好不好吃倒还在其次,我的感觉竟然很得意,得意的什么?不得而知。稍大些,听说儿的生日是娘的苦日,又百思不得其解的是母亲怎会生那么多孩子?再之后我竟然和父母矫情:为什么不征求我的同意就让我出生?母亲说我不讲理,父亲说我刁蛮。有意思的是当时美国的一个青年状告他的父母没有征求他的同意就生了他,当然被判败诉。我觉得滑稽,大笑着对父母说:大洋彼岸有我的知音。到此时生日吃煮鸡蛋的节目已经没有了,好象有一次母亲给我煮了两个鸡蛋,我不肯吃,而且说了一句;儿的生日娘的苦日,还是您吃吧!直到现在我就没再过什么生日。前几天看到别人过生日,才想起来我拒绝母亲给我过生日,虽然是伤了母亲的心,但每年到我生日的时候母亲还会提醒我:今天是你的生日。现在没人提醒我过生日了,但我却比任何时候都思念我的母亲。
小时候,一到秋天,母亲就给我们做酱土豆吃,特别好吃。那时候家里穷,母亲图便宜专买小土豆,小土豆论堆卖,很少的钱就可以买一筐,回家后洗干净,用大柴锅添上水,放一把盐,舀几勺酱,花椒、大料、茴香、葱姜蒜满满的一锅,土豆不去皮,而且一点油都不放。点火煮,开锅之后就不续柴火了,余火就可以焖熟了。掀开锅盖,满院飘香,我们每人舀一碗,大家津津有味的吃土豆不吐土豆皮儿,不吃土豆倒吐土豆皮儿。
离家之后好几年再没吃到酱土豆。前年回家,朋友请吃饭,进的是一个小饭馆,还真的有酱土豆,油汪汪的,虽然也挺好吃,虽然也是带皮的,但已没了当初的乐趣,味道也不一样。
前天我也碰到论堆卖土豆的,心血来潮,买了一堆,回家洗净,也没去皮,像母亲似的如法炮制,熟了,开吃吧。首先身边没人,再有土豆不够小,土豆皮儿要剥,而不是吐,反正我做的酱土豆一点也不好吃。
差不多天天都在想母亲。
那时候我的身体不好,假期结束,妈妈送我返校。在火车站等车时,她看到有人提的东西多,就主动上前帮忙,我很奇怪,也很讶异,我以为那是该我做的事情,我是学生,又是提倡向雷锋同志学习的年代,她一位家庭妇女没必要作这种表现吧?所以我当时就很有些不以为然。妈妈并不为我的冷漠感到不适,她很自然,而且说又不费什么。我说:“妈,你在向雷锋同志学习?”她说:“当然,都得向雷锋学习。”妈妈一生都在尽自己的所能帮助别人,而我既不想入团也不想入党,所以就不想做什么表现,若没有人求我,我就不会主动帮助人家。其实后来关于雷锋,提到的已经不多了,妈妈的热心并没有丝毫的衰减。好在她到了老年,帮助她的人也挺多的,热心有了回报。
我的老家没有河,即使有河也是小河,即不能载舟,也不能行船。我没见过赛龙舟,即使见过也是后来在电视上。
那时候我还没长大,记得早晨醒来,看到母亲在包粽子,一个很大的盆里泡的大黄米和江米,竹叶和马莲草,母亲边包粽子边哼的是“苏武留胡节不辱”。而我却睡在炕席的下边,因为下雨,因为屋顶漏,母亲用炕席支起个小窝棚,我就睡在炕上的窝棚里,如此的情景让我愉快不已。母亲见我醒了,让我起来,我赖在窝棚里不肯起。母亲说:“快起吧,帮我包粽子。”让我动手,让我包粽子激起了我的积极性,我翻身下地连脸都不洗就想包,母亲呵斥:“把手洗洗!”,我在脸盆里涮了一下。母亲教我包粽子,她把一片竹叶放在我的手里,她用的是三片竹叶,让我照她的样子把叶子弄个窝,把米放在窝里,之后就是包,就是捆,我照母亲的样子也包也捆,到底还是松松垮垮。母亲包好自己的,再帮我弄,如此这般地忙了一早晨 ,终于把粽子放在了大柴锅里。粽子煮熟,大粽子无疑是母亲包的,那很袖珍很漂亮的,一根马莲草捆了好几个的小粽子,母亲告诉大家那是我包的。哈哈!当时我真的很愉悦,我真的很有成就感。后来上学,工作,身边没有母亲的端午节我就没再包过粽子。如今,和母亲一起包粽子的幸福感,成了我每到端午节的最清晰的记忆。不仅如此,那时的房盖上都没有水泥沥青,每次雨后家家都在房顶上踩房,那也是我最开心的。远远近近的房子上的人们互相搭话,我在大人们的拉扯帮助下也在房上,也踩房,更多的是觉得新鲜,觉得有趣,就大声地叫喊,与其他房顶上的人说话。雨后天上的小燕子也多,家家的外屋都有它们的窝,飞进飞出很是忙碌。家家的屋檐都插艾草,我家屋檐上的艾草是三老爷采来插上的,三老爷还用艾草搓火绳——熏蚊子点烟用。其实许多事情跟端午节没关系,包括母亲哼的歌,母亲在端午节会给我讲屈原的故事,她也讲岳飞文天祥,但她最常唱的歌就是《苏武牧羊》。端午节时正是雨季,所以我印象中的端午节是湿漉漉,潮呼呼的,农活不多,大家包粽子,采艾草,踩房,包括燕子飞近飞出。端午节过完了,我又想起了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