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京报(2009-02-11)
作者:魏英杰
一直惦记着“季羡林藏画事件”。去年底,这场口水战一度闹得不可开交,悬念迭出。再后来,北大方面自我调查称“查无此事”,而季老不为人所知的家庭琐事也被曝光,事情由此陷入胶着状态,结果和“周老虎”一样,成了跨年度悬案。
这桩“笔墨官司”最大的收获就是,时隔多年后季老父子总算打开心结,共享天伦。想来季老心情因此会好一些。年后有人到医院拜访,据说季老精神健旺,妙语连珠,还对当前国学普及工作发表了一番高论。在被某些个儒学家捧之为“季四点”的谈话中,季老提到:读古文必须读繁体字;汉字简化及拼音化是歧途;古文今译是毁灭中华文化的方式,必须读原文,加注释即可;振兴国学,必须从娃娃抓起,得用心思编教材。
“季四点”归根结底就四个字:回归传统。而且指的是回到民国以前的文化传统。这是因为,无论汉字简化还是拉丁化,都是五四新文化运动的内容和延续。或可以说是五四新文化运动的一大遗产。而“振兴国学从娃娃抓起”,可不就是少儿读经嘛,这是中华传统教育的基本制度。至于古文今译,更是胡适等人提倡白话文以后才可能发生的文化现象。所以别看简单几句话,其实把新文化运动的一些主张彻底推翻掉了。
我很能理解季老这代人的文化情怀。对新文化运动进行反思,在某种意义上也是必要的。比如那个汉字拉丁化(汉字简化的终结版),打死我也不认同。当年王国维先生自沉昆明湖,被看作是为传统文化而死。有人不同意,后来干脆说是生活穷困潦倒、为人逼债云云。而我感觉,季老这代人的心境颇似当年。个中境况,惟有对国学有大爱者,方能体味。
遗憾的是,类似于董桥先生“我偏爱做(文化)遗民”的情结,固然可敬可爱。可是,传统终究是回不去了。
当年的新文化运动,说到底不是三两个人揭竿而起就能成事。背后有着强大的社会和文明进步的追求。西学东渐,与之相对应的是民智大开,“引车卖浆之流”也有读书的权利,(广义的)文学通俗化因而成为整个时代的诉求。于是乎,以白话文取代古文,拿简化字替代繁体字,甚至抛弃旧学而以西方教育为标榜,统统成了自然而然、“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一种社会必然。那个时候,只有文化变革之激烈程度(文学改良或革命)的问题,而没有改不改的问题。
而经历了数十年文化演进,老一代文化人逐渐凋零,只会写简化字、看白话文的新人成了“大多数人”。无论对与错,新的文化传统已经形成,再想倒回去也就成了不可能的梦想。面对浩如烟海的古文典籍,却也只有通过翻译使之焕发青春,这在一些文明社会(比如英语)也是正常的、自然的人文现象。
所以,不妨把季老的四点国学谈话,看作是对传统的一种忧思,以及对未来中华文明的一种期许。像读懂繁体字,鼓励少儿读经等,则不妨看作学习国学的建设性意见,尽量去做。我想这才是当前对待传统理性、务实的态度。而不必学个别新儒家,看到“季四点”就像野狼嗅到猎物的气味,连忙扑上前去,准备拉大旗做虎皮。
□魏英杰(杭州 媒体从业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