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名:刘晨 所在城市:北京
联系电话: E-mail:
谁是最需要帮助的人?
于 昆明
我想我的这次“救助”活动并未成功,因为我最终也没有找到需要帮助的那“一个人”,在四季如春的昆明,雪灾显得遥远,而春节的表面依旧是一派和平欢欣。然而我在这个“寻找”的过程中已经获得了全部的意义。
一、 之前
在昆明的家中接到学堂的电话,我毫不犹豫地参加了。我一向是相信并敢于自己去行动,去面对这个社会,并看重这种点滴的力量,因而这个活动对我来说最大的困难在于:如何确定、寻找那个最需要帮助的人。
关于急与贫。我首先想到的是乞丐,电话中和生平姐姐讨论时她说:救急不救贫,然而贫不正是造成急的一个直接甚至是最主要因素么?接着我想到敬老院,那里的老人们未必是贫,也未必是我们所谓金钱意义上的急,然而我担心的是那种孤单、这种在万家灯火团圆喜庆之下的心灵的冲击,那种像卖火柴的小女孩一样凄凉而无助的死去——这也是一种急,也是一种需要帮助。情感的孤独、感情的冲击,在任何时候都未必比金钱和生理的威逼势弱。然而这样两个群体都太庞大而复杂,我保留着疑惑。
我想到了医院,爸爸妈妈都是医生,医院里会不会有一些已经交不出医药费过不到来年的人,会不会有被家人或有意地抛弃或无意地忘却而独自面对惨白的床单和消毒水味儿?我想去医院看看。
此后的几天,我就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忽然发觉关注生活的眼光都不同了: 我开始观察并“看见”平常被忽略的社会的另一面,那些歌舞升平、光献敞亮之下的卑微、苦难和黑暗。我密切关注昆明电视台最受群众欢迎、有直接的申报救急栏目的《街头巷尾》《都市条形码》栏目;我上街散步时开始观察那些乞讨的人、街上相互搀扶的残疾人;我仔细看人们的眼神,衣着,表情……连同我的父亲也开始关注报纸、电视中的讯息。
随即又想到人的力量的问题,一耽一直强调一个人去面对,义工一个人就可以做起来。这是一种绝好的力量和勇气,然而毕竟有限。如果我有一个团体,既可以发动别人,又可以帮更多的人,有更多的智慧和思考,力量和资源。
我给北大晨读的同学和我的朋友们发出了倡议邮件,希望大家在春节期间尽自己所能帮助周围的一个人,就一个,只要去行动。然而更重要的,是大家一起思考这个问题:对于我们,对于青年义工,怎样寻找最需要帮助的人。
二、 未开始
以上是我的思考过程,各种纷乱,却已经逐渐走向某些此前不曾关注的问题和深度。接下来真正开始行动。
去医院的想法在和父母讨论后否定了。去敬老院的想法经过打电话询问被否定了,因为他们有雇佣的钟点工,无论是护理、陪聊等都不需要我,而且现在敬老院管理更加科学,子女必须提前交费,我想象中被抛弃的老人似乎无法存在。本来约好奶奶和弟弟一起去昆明孤儿院,可是打那个联系电话连续好几天都没有人接——我处于一种找不到人的困境中。
在昆明大规模的城区改造和建设中原来的“贫民区”不再存在,我询问家人附近是否住着孤寡老人需要帮助,他们说不知道——我想他们平时不会注意的,即使看见,很多人也就那么视而不见了。
打电话查询,终于问到了市政府有个收容救济所,打电话过去,说需要相关手续,然而工作人员也真切地跟我说了收容所人员的复杂状况。那里的救助期限一般是两周,之后也只能送走。有很多人(其中不少小孩子)是“专职”乞丐,一次次收进去,从来不回答他们真实的状况——我脑中出现了关于各种拐卖小孩子并打伤残后控制他们进行乞讨的团伙的画面。工作人员要我打电话联系相关媒体,说实在找不到再联系他。问他昆明市其他的救助机构,他也说儿童福利院、聋哑学校(放假了,而且找不到联系方式),政府的仅此一处。
接着打电话直接问昆明主要报刊:《春城晚报》《都市时报》以及上面说到的电视栏目,他们都有收取求助热线并备案的存档,然而除了一个烧伤儿童基金会等待捐助之外,那段时间没有什么符合我期待的求助信息——当时我和两个表弟站在市中心最繁华的天桥上,看着下面成队飞驰的轿车,无言而立。
我想真正困难的人是看不起报纸或电视、装不起电话的,他们不会知道打电话求助,就是知道了也不敢、不相信、不会打。那样一个群体是真正在我们的媒体中消失、活在这个社会的另一面、被我们忽略太久太久的。
虽然毫无收获,但上面这个查询过程至少让我部分摸清了这个城市的“救助”系统如何。于是我拉着弟弟,决定实行我最初的计划——我想这或许是符合一耽的观念的:用最笨最朴实的办法去做事——我们决定去“访问”市中心一条街上的乞丐。
昆明市中心已修成了从东风广场沿南屏街到百货大楼的整条步行街,这里是平常最热闹处,自然也成立乞丐聚集处。我想这个举动是大胆的,因为平常恐怕并没有人想要去和他们讲话——特别是在关于各种“富豪”乞丐、假乞丐、乞丐集团的报道出现之后。
我在称他们为乞丐时内心是不安的——正如残疾人——尤其是当那些“假乞丐”剥夺了真正困难者生存的最后办法、连社会中人们最后一点怜悯心都要玷污、我们最后一块同情的空间都不得不带上“打假”的紧箍咒之时,我为他们感到悲哀。
这是一个直接和他们对话的机会,无论能否找到那个“最需要帮助的人”,我都要去试试。于是我们从护国桥开始。
第一个、第二个都是跪在地上、身体残疾的中年男人,他们表情凶悍,我们在旁边走来走去,被狠狠盯着,终于没有跟他们讲话。过了街,见代一个背着孩子的妇女跪在一张纸上,上面说她是外地人,被丈夫抛弃,现在想要讨够车钱带孩子回家。我友好地问她是哪里人,她含糊几句,什么也不说,再问,就干脆不理我了。然而看到她和孩子满身破烂灰尘,我给了她们5块钱。
接下来是一个双手残废,正趴在地上用嘴写书法的中年男人,在他身旁用木板押着好几幅写好的字:“拼搏”、“坚持”等等励志的话语。我们静静站在一旁看他怎样用脚摆好纸、怎样用嘴写出字,心痛了好久,终于打着胆子和他聊起来。这是个很平易的大哥,看来很真诚。他告诉我这样生活已经好几年了,住得离这儿较远,每天都来靠自己这样写字为生,中午一般会有人给他送些吃的,他示意我们看他布袋子中的大饼。周围乞讨的人几乎都认识了,一般没有城管来为难他们。那些字是随意给钱的。弟弟挑了一幅字,我们给了他15元。
接下来沿街见到好几处最为凄惨的景象:残疾得令人难以看下去的孩子,四肢的畸形让人不寒而栗:或是全身摊在地上,用破衣服蒙着头,或是呆滞地跪着。其中有一个用脚一页一页写大楷字的孩子,友好地反复跟他讲话,他都不理;还有一个背着书包跪在一大张白纸上的女孩,上面说她父母重病,需要钱来治病和支撑自己的学费,我问她在哪上学,父母得了什么病,她说了几句“不知道”,此后扭过头不再理我——我们感到这附近有个太强大的网络,有背后无孔不入的监视者,让他们必须沉默、或者已经麻木……我们给他们每个人5-10块钱,只能沉默地走开。
还有一个自称“蜀中神脚”的较年轻的男人,用脚握毛笔蘸水在地砖上写字。他先用脚拧开带来的矿泉水瓶洒些水出来,用另一只脚握一块海绵把身前的四块大石砖擦干净;再开始写字。所写的全是他自己“创作”的人生体验,告诫众人如何惜时、珍惜生命,所用典故和古诗词可见其读书之功底,而那字的笔锋劲道让握这个双手健全的中文人汗颜不已……在酷日之下他大汗淋漓,坐着的座垫、裤子都已磨出洞,然而却充满力量和生命力地回答我的提问,说他从四川这样一路“写”过来,从小就双手残废,用脚苦练字……弟弟把我们买的矿泉水悄悄给了他,又给了他10元……
我把身上带的钱就这样分散着给完了,心中却已是满满的,因为真正和他们说话,以尊重的心情去了解他们,虽然那么短暂,却可以感受到背后的艰辛和坚强。而那些沉默的孩子们,却给我们三个孩子心头压上了沉重的担子——我知道我们还有很多要做,还有很多人需要关心和帮助。
三、 之后
这个救助活动算是失败了,我并没有找到那个“最需要帮助”的人。学堂的反复催促和鼓励,我终于写下了这些文字。因为,我感到我已经获得了全部的体验和思考,钱最后送出去与否都不重要了。能永远保持这样一种底层关怀、平民视角,保有这样一种行动的勇气和韧性,我就可以去发现千万需要帮助的人,并在我的成长中一点一点去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