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老话儿

2005年春)

下面的这些“老话儿”主要是从我妈妈那里听来的,也曾经听亲戚或者邻居的长辈提过。

我妈妈“高小”毕业,她小时侯在沈阳“北市场”听过不少的“大鼓书”和戏曲(京剧、评剧等),后来年轻时翻过许多历史故事书,类似《隋唐演义》、《三侠五义》、《镜花缘》等等(很多我不知道),在四十五岁时“内退”后到现在一直操持家务,整天忙里忙外,但有空时还要翻翻讲中国历史的书。

1998年寒假我研二,用奖学金买了套正版的《金庸全集》,我们娘俩儿一个月看完了;99年我买了二十多本的各种《红楼梦》续补,老人家也是全都读了,然后又连读了几遍《红楼梦》,说还是原书最好最耐看。这一二年,妈妈眼睛不是特别好,看书时间虽说见少,却也是每日不辍,一日总有个两回三回的,看的有道教佛教和章回小说方面的一些,南怀瑾写的书比较爱看;这不,我前两天(18)去南先生那儿,一说,南先生便欣然题字送了我妈妈两本他写的书,电话里一通报,老人家非常的高兴。相比之下,我读书还不如妈妈那样勤奋,是得过且过,能懒则懒。惭愧!

我妈妈平时说话,与普通家庭妇女一样,唠的是家常嗑,说的是家常话,间杂有很多大家耳熟能详的俗语民谚,这里面有些可能是她从别人(可能主要是我的姥姥)那里听来的,有些可能是她从书里看到的,有的可能没什么变化,有的也可能加进了她自己的意思;但是无论这些话是怎样来的,谁说的,我想它们都有一个不变的特点,那就是,这些话是历史上许多的人都说过的,是一辈子一辈子传下来的,今天有很多的人在说,以后也还会有很多的人说这些,讲这些。看来,“老话儿”还真是有它永恒的魅力,是个世态人情的“常道常法”。

我打小儿就在这样的氛围中长大,这些“土的掉渣儿”的“土腥话”深深的烙印在我心里,滋润着我的生命,伴随我一同成长,这是我生命的底色。虽然当时不能完全领会,但年龄渐长,阅历渐增,似乎明白过点味儿来了;现在学堂号召各位朋友收集身边民间的说话,日常的语言,亲近乡土家园,重视文化母体,我就想起这么些话。

同时把我自己的实际体会或者当时的场景附在“老话儿”下面,以供列位同仁参考。

 

  棍棒底下出孝子

小时候听邻里街坊的大人们谈教育孩子说的,那时不知为什么要棍棒底下才出孝子,也不知为什么要作成“孝子”,一切不都很好吗?

现在因为关心基础教育,认为有它的道理,教导小儿是不能完全的哄着顺着,“含在嘴里怕化了,顶在头上怕吓着”,一味的随弯儿就弯儿,任性任为。我小的时候因为不听话,或是固执妄为,也挨过父母的打,被打时还不服气,一半因为疼一半因为自个儿觉着委屈,放大了喉咙哭,喇叭似的使劲儿号,过后累了,不哭了,平心静气的,反倒心里踏实了;再过上几天,虽表面赌气不说话、不搭理人,故意甩脸色给大人看,但见爸爸妈妈对自己依旧是那样的好,不改往日,再想想自己,不免悔恨埋怨,后悔我为何这般的不懂事,让父母不省心,何苦是那样的犟嘴,让父母生气动火,父母平日里是多么的不容易,挣钱养家,含辛茹苦,一心盼我好,我却弄颠倒,真是越想越惭愧啊。其实惭愧了一分,也就明白一分。

所以对小孩子,得有管有教,不板着点儿那就长歪了。

 

  人间地薄 货物抽条

我最早听到这个话,很长时间不明白它的意思,大概是从八十年代初起吧。那时刚刚搞市场经济,许多商品开始追求眼前的利润;有时候妈妈买东西回来,像吃的穿的用的等,发现吃的东西不够秤,缺斤短两,穿的用的,如衣料、家什,成色或质量不如以前,做功也不细致考究,觉得不禁用,就慨叹一口气,说:人间地薄,货物抽条。这样多了,我就慢慢知道一点意思了。大概是说人心不古,没有厚德,物件用品也都不值当了,也都糟劣坏减,不成个东西了。

 

  各把各的琴 各唱各的调儿

有时候我们家里四口人,各干各的:爸爸成天俸(音beng 三声)着本英语书念叨,或者听外台,要么听外语磁带,美其名曰:外语很重要,一日不能丢。哥哥闷着头,不吭声,浇一浇花儿,给鱼换一换水,然后在自己屋里一呆,看自己的书,美其名曰:看书看报,各取所好。我平常难得回家,回家主要内容是休息,在客厅沙发一坐,面对电视,眼睛不动嘴巴不停,一手拿遥控器,一手抓吃的,美其名曰:纵观天下事,体察时人心。

这时妈妈各屋走一圈(可能是才干完厨房的活,或者是才练完毛笔字——不是练字主要练心,或是才从床上下来——倚靠在床上带老花镜看历史故事,最近南怀瑾的书比较多,以前是《红楼梦》多,大约是这几种情况),巡视完了,就说:咱们家啊,是各把各的琴,各唱各的调儿。

有时候家里商量什么事儿不统一,或者讨论说话意见观点不一致,我妈也这么讲。

 

  爹老疼孩 娘老嚼孩

“疼”是疼爱、爱惜,“嚼”是叨咕、念叨。

是有一次回家听我妈说起,说我们(我和我哥)不在家的时候,我爸总跟我妈“倒话”,说我在外边怎样怎样,如何如何,我妈说这就是爹老疼孩,娘老嚼孩,父母上了岁数都是这样。

一般父亲中年时忙工作忙事业,小孩正念书,父亲只是对子女要求严格,希望他早长大早成材,比较严肃,没有太多时间,不像母亲那样生活方方面面关切周到,一旦年纪大了退休了,孩子也差不多开始在社会上忙碌奔劳了,父亲这时闲下心来,从自己的社会经验阅历出发,开始为孩子一点一滴的着想考虑,叮嘱告诫,不厌其烦,不管你接受不接受,也不管你能听进去多少,除了子女,简直就没什么其他的心思了,这个就是爹老疼孩。

因为我孤身在外,沈阳刮风下雨,我妈就惦记着北京这边怎么样,我浇着没有,虽然她也知道还有个一千五百多里地呢,可作母亲的就是放不下这颗心;家里有吃有喝“应时到晌”的,一吃饭我妈就惦记我是否按时吃上饭了,是不是随便“将就”的,她又不能为这老给我打电话,所以,诸如此类的,还有我的缺点啊,担心我做事情啊,等等,只好在家跟我爸“絮叨”,看见什么相关的就想起什么,想到哪里就说到哪里,也不管我爸听不听,这个就是娘老嚼孩。

 

  父母给子女花的是没数的子女给父母花的是有数的

“没数”我体会是两层:一是在花钱上父母对子女是从来没想到过要算多算少的,心里没有“数量”的概念,不会去“数”的;二是只要需要,不计多少,甚至可以“砸锅卖铁”、“当衣当袄”,是把整个心血扑到子女身上,是拿出生命的全部,熬干了也愿意,真是在所不惜,哪怕形体憔悴,只要子女好,自己一样高兴,心甘情愿,这一层,讲的就是心情。

父母为子女,从来不想自己今后如何;为人子、为人女的,能这样对待父母的却不多,“久病床前无孝子”,即便有心有力,能够做到,“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父母日益衰老,你还能伺候多少呢?

不唯心情上不能够像父母爱自己那样,就是“数目”上也不能不算计。就拿我来说,这两年回家,带一点点钱,数来数去,爸妈一开始不收,说我在外边不容易,要留着照顾自己,别亏了,我好说歹说,算是收了,其实是给我存起来了;可是呢,没过了几个月,我就和我妈妈算上“帐”了,自以为是尽了一份心,这时候我妈妈就叹一声,提起上边这句话给我。04年秋季,一班朋友学习《弟子规》,我举出这句话,大家一起反思。

 

  气大伤身后悔难

东北这地儿的人普遍的火气比较大(许是吃盐太多),刚烈、急猛的性子,粘火就着,遇着说不过去的事儿,或是不讲理的人儿,那就像是平地炸雷一样,一定要扫荡干净,眼里不能揉沙子,非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心下才能歇缓消停。所以若一时不如意,便气臌不能罢,暗气暗憋,浑身的不自在,像扛了一座大山,寝不安稳,食不香甜,久而久之,筋脉都不顺畅活络了,这淤塞的机体碰着风啊、湿啊,趁虚而入,怎能不落下病根呢?!病一有根是最难除掉。

七八岁时听我姥姥说过这句话(在姥爷家,沈阳文官屯储油所),后来又听我妈妈说过;我的“气性”不小,又好急,常记起这句话,现在的性子才稍稍不那么火急火燎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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